無竹草堂

今天，度過了進入司法人員研習所的第三週。

這三週，大概是我這輩子最用功的時候。上課唸書的時間比考大學時還多，寫報告和課間討論問題的壓力比研究所時還大。每天都有上不完的課，唸不完的書，寫不完的報告。面對未來工作的龐大壓力，還有司法界各方對我們的期待，甚至，更近在眼前的，八月底的結訓考試.....，說實在，有點精疲力竭。

在過去的三週，唯一讓我能扯起微笑的，就是昨天上午的三堂課。

上課的題目，是公法與私法的分際，來上課的老師，是一位治學嚴謹而且極度好學的公法學者，也是我大學時代的老師。大一的法學緒論，還有大四的行政法，都「硬著頭皮」選修老師的課。為何是硬著頭皮呢？因為老師的課，不好混，也不可能混。

我在大學時的成績算是挺不錯了，幾乎都拿8、90分，唯有老師的課，或許是我對公法的理解力本來就比較差，不然就是跟老師磁場不合，無論怎麼唸，都只有70幾分。而好死不死的，上研究所後，雖然我選擇刑法組，可是跟我同一間研究室的同學，有好幾位都是公法組，也是老師的愛徒，老師常來我們研究室聊天兼「考察」我們是否有乖乖唸書，我這刑法組的學生，也在老師愛屋及烏的心態下，經常被「關照」。

所以，從大學一路唸到研究所，我對老師都抱著又敬又怕的情結。

其實，早在進研習所前，我就已經從課表上知道她會來上課，也一直在揣測著，當隔了6年再次看到老師，會是怎樣的心情？我的位置距離講台很近，聽她上課時，我會低著頭，還是看著她？

答案，在昨天早上老師踏上講台的那一秒揭曉。

我望著老師的身影踏上階梯，走到講台中央，一種溫馨的，懷念的情緒在胸臆間漾開，那樣柔軟的情緒，是我始料未及的。

老師和6年前我研究所畢業時幾乎一模一樣，外表完全沒變。她以一貫自信有條理的方式在台上講課，我坐在台下望著老師，彷彿又回到9年前大四時上行政法的時後，9年的時光，似乎在這一刻凍結。老師一開始並未看見我，直到快要第一堂下課時，老師的目光突然在我臉上停頓一下，然後對我笑一笑。

那時，我不確定老師是否認出我，畢竟距離上回我們碰面，已經6年多，可是，老師對我的微笑，竟讓我有種泫然欲泣又歡欣無比的矛盾感覺。下課時，我基於禮貌，還是過去跟老師打招呼，老師一看見我，就立刻說：「妳很面熟，我們在哪裡認識的？」我回答說：「我是XXX的同學，我們當初是同一間研究室。」然後，老師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，接下來說的那句話竟然是：「我想起妳了，妳現在還怕我嗎？」

我不禁露出尷尬的笑容。原來，老師一直知道我怕她啊！

我含混其詞地扯開話題，開始聊起當年跟我同一間研究室的同學，沒想到老師如數家珍般，某某某去當律師，某某某去德國留學等等，瞭若指掌。而且，即使去當了律師、去德國留學，老師還是對問他們到底有沒有好好唸書。這時，我不禁慶幸，我已經脫離老師的掌管範圍了！

到了第二堂課，老師開始講授課程最重要的部分，我愕然地發現，我腦海中竟然鮮明地出現大四行政法講義的筆記內容。那本講義是老師編輯整理給我們的教材，裡面當然也有昨天講課的部分，只是在大學畢業後，都是用補習班的書來準備考試，根本就沒在碰過那本講義，可是昨天聽老師講課時，那本講義的內容又變的格外清晰。

昨天我和老師只短暫的交談約5分鐘，但是那5分鐘，足以讓我擁有一整天的好心情。從小到大，我所遇到的老師，有不少是平庸到雲淡風清，船過水無痕的；也有那種連去回想他的名字都嫌浪費力氣的；但是能夠讓我引以為豪地大聲說「他是我老師」的，寥寥可數。

而我的行政法老師，就是這寥寥可數中的一位。

我想，一個成功的教育工作者，不在於他教了（或誤了）多少人，而是在於是否真心地踐行著「傳道、授業、解惑」，是否能讓他的學生在多年後聽見他的名字時，不由自主地挺起腰桿，或者在多年之後，依然清晰記得他所傳授的東西。那是一種風骨，是一種以行動及學養所營造出來的氣氛，絕非自吹自擂或同儕團體間互相吹捧就能假裝擁有的。

昨天中午12點下課後，我還來不及去跟老師道別，她就被研習所的工作人員請去用餐，心中有些悵然。也許，我對老師還是又敬又怕，只是尊敬的成分已經高過懼怕的成分。

如果從大一第一次上老師的課算起，到現在已經12年了，想想也挺恐怖的，這12年好像轉眼間就過去一樣。可是，老師上課時說的某些話，教導的某些思考方式，一直到12年後的今天仍然影響著我。我不敢說我是「英才」，但老師確實在某些程度上，作育了我這「平庸之才」。

我記得前些日子上強制執行法時，講座（某法院的庭長）說，以後我們就是行使國家公權力的人，所以我們要開始學習做官，而且要學習作一個令人懷念的好官。也許，做好官，就跟做好老師一樣，要用畢生的心血和精力去達成。

我有一個很好的老師做表率，但以我現在還只是菜鳥中的菜鳥的情況下，說要做令人懷念的好官，距離還太遠，只能繼續滾回書堆，努力上課，努力唸書，努力寫報告，趁研習的時候盡量提升專業能力，不求造福百姓，只願不要禍國殃民，等站穩腳步後，再朝做好官的目標前進吧！